尽管县城外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虽已临近一更天,却丝毫没有宵禁的迹象,郭外草市更是繁华至极,已然如同没有坊墙的城中坊市:
酒肆挂着八角式样的灯笼,门前,身着短打,肩搭汗巾的小二嬉皮笑脸地邀揽街上行人;对边勾栏,南曲民伎拨动琵琶,倚在朱漆栏杆旁为恩客唱着竹枝新词,吴娃软语,香风扑面,熏人欲醉。
自两税法施行,江东兼并不息,失地小民纷纷涌入城市,为求活纷纷托庇于城中富户,以手工业或被人雇佣打杂为生。
德宗朝以来多次削藩后,原本全据江南东道的强藩镇海军被一分为三,兵额远不如前且长期拖欠军饷。
故而宵禁制度的维持也是名存实亡,江南各州郡主官要么直接无视宵禁,要么借机收取一笔“夜市钱”充实府库,随后便不管不顾了。
因而顾柯他们在入城时才能得见此间繁华的夜市场景,民风浮浪,声色犬马。
与开天年间的雅乐不同,三吴民间俗乐更喜喧嚣,让长年行走山间习惯了静谧午夜的徐逸颇有些不适应。
居于楼阁中的南曲女子见他身形魁梧,一副家资充裕的样子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,胆大的更是放声高唱起艳词来示爱,搞得他窘迫万分,令顾柯好生笑话了一番舅父。
随即他便仔细观察着华亭县市井间的行人,大多是面色红润,营养充足,哪怕是贩夫走卒也少有穿着破衣烂衫的,胥吏在坊市中有条不紊地征收除陌钱,极少有纠纷发生。
两队衣冠端正的不良人于其间巡逻,少有不法事发生,看来这华亭的苏县令治理地方颇有方略,此地民生很是富足。
街上熙熙攘攘,不时还有轻浮纨绔一头撞在顾柯身前护卫的徐逸等人胸前,一边嬉笑一边告罪,酿酿锵锵地窜入巷间半掩门中寻欢去了。
“阿弥陀佛”见此放浪形骸情形的普惠直摇了摇头,他与杨箕安顿好随行的五名弟子与盐帮众人后便走上街来,不由得闭目口中称罪,不敢再看。
顾柯一行在人潮中勉强撑开一块空地,逆着人潮向县衙走去,先前他们已派人骑马通知县衙属吏前来迎接,确是不知是何缘故,一直未有见到。
由于夜市中太过喧嚣,徐逸等人哪怕把嗓子吼哑了,那“检校华亭县丞顾前来赴任,闲杂人等退避!”的喊声也穿不出去,故而顾柯也让徐逸他们不用喊了,一齐往前挤出去便好。
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,终于才来到县衙前。
门口只有四个没精打采手持长棍的不良人在站岗,见顾柯一行气度不凡,连忙起身询问身份,待对过度牒后更是恭敬万分,称县公因故未能出迎,还望县丞不要见怪。
“何事竟令县公不得动弹?”徐逸有些恼怒,他踏前一步,左手把住刀鞘,右手按住刀柄,直欲发作,难道这华亭县令一上来就要给郎君个下马威不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