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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次撞见我娘的活计,是在我七岁那年。
我娘接客前,照旧打发我去绣纺,帮那群姐姐们捡线头,混个炊饼吃。
但那一日绣纺关得早,我回去时,陌生的男子敞着上衣,坐在桌边。
他一枚一枚数着手里的铜板,似乎连买下我手里的炊饼,都要比这些多。
我那时才明白,为什么五岁那年,我上街买盐,丢了一个铜板,会被我娘抄起扫帚往死里打。
我丢掉的,是她攸关尊严乃至性命的东西。
我安静地站在门边,看到我娘背对着门,站在里间穿衣裳。
所以是那男子先注意到的我,阴阳怪气地“哎呦”了一声,“莲香,这是你闺女吧?”
男子胡子拉碴的,满身油渍。
我见过他,我知他是城南菜市上的屠户。
“丫头片子,你过来。”
我不懂事,乖乖地走了过去。
屠户摸摸我的头,又捋一捋我的辫子,将两枚铜板,塞进我的炊饼了。
我娘惊恐地跑过来,脚磕在门槛上,还是踉踉跄跄挣扎到了我的身边。
我娘将我一把拽进怀里,护得死死的,一双圆眼里,满是哀求的泪。
那样的神情,她还是扯出一抹讨好的笑:“崔哥,闺女还小,您别拿她玩笑了。”
崔屠户也跟着笑,满脸横肉。
他眯眼看我,眼睛陷在油亮的肉里,“你闺女像你,又白又嫩的。”
我娘攥着我的肩头的手,猛地抖动,使的劲儿更大了,疼得我轻唤了声:“娘……”
我娘原本满目的怒气,在我的这声“娘”里,缓缓消失了。
她再次垂下头,低眉顺眼,目送崔屠户笑着离开。
人走远了,她狠劲抠出了炊饼里的两个铜板。
她高扬起手臂,冲着门外扬了又扬,像秋末的柳条,随风飘扬。
她最终也没舍得扔出去。
那晚,我娘第一次买了酒回来。
我俩的日子,所有的钱用来买米面都不够吃,她哪去买酒,可见是破天荒了。
她一个人喝完了那一小罐,涕泗横流,一边痛哭,一边跳舞。
她似是不尽兴,拉着我一起跳。
我不会,胳膊被她拽得生疼,只能怯怯地一连声唤她:“娘、娘,我手疼……”
我娘突然就把我搡在了地上。
她那晚,拿起屋中所有她趁手的物件,如暴雨一般砸在我的身上。
打得我遍体鳞伤。
她发狂地哀嚎:“你怎的一点用都没有!你爹不认你,连我也不管了!”
“你去求你爹!你去和他相认啊!让他来养我们……你去啊!”
她想推我出去,我双手扒住门框不肯走。
我忍着巨痛,哭着摇头。
然后我娘猛地一关门,我的指头被门缝挤出红印,指甲霎时紫青,钻心的疼席卷全身,我这才撒手。
她这才赶我出来,关紧了门。
我被关在门外,严寒的深秋夜雨中,我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破衫子。
还是捡的长公主府的马夫穿烂了不要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