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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还没有等来上学,就在我六岁生日前夕,爸爸下去的那口井坍塌了,四个人被困。我只记得听到消息之后妈妈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,第一次没有顾及我。
我站在宿舍的门口,四周仍旧风平浪静,连点骚动都听不到。几个人消失了,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。
那时我太小,很多东西看不懂,不明白,以至于回忆起来总也不知真假。矿场把四个人的家属关在一间屋子里,一人五万,让他们签放弃救援,且不会对外声张这件事的协议。其他三家都签了,只有妈妈死活不肯签,坚持让他们救。
他们当着妈妈的面就把那五万块给其他三家分了,事情就算定了,没人再在意井下那四个人的死活,妈妈哭着去抓那个负责人的胳膊,被狠狠甩在地上。我茫茫然地去扶她,她反手给了我一个嘴巴。
我一直都不知道她那时为什么打我,我甚至都忘了哭,长大之后细想想也只能觉得那时候她心里太苦,又只能发泄在不会还手的我身上。
妈妈执意要讨个说法,即便那个时候已经确定爸爸回不来了。她能想到的说法也无非是报警,她带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,我的鞋子早就小了,走路就顶脚趾,磨出好几个泡,才终于到了警局。
然而警察到了矿场,事情也并没有改变什么。这起事故做了通报,结论是工人违规操作,死去的人负全责,矿场出于人道主义给点补偿,不追究责任已经算不错了。
之后我们一家人全部家当被从宿舍丢了出来,散落在雪和泥沙里,其实也包括爸爸的衣服鞋子,其实有一双是全新的,放了几年,他一直没舍得穿。
妈妈跪在雪地里,用手去抹那双鞋上的泥水,捂在胸口嚎啕大哭。与其说是哭,不如说是喊,叫魂一样地喊,四周空荡荡的,好像一个巨大的坟。背后很多人倚在门框上看着我们,麻木的,毫无表情。
我在干什么,我不记得了。我只是觉得那一夜妈妈的哭声像一个标记,文在了我的生命里,永远都洗不干净,那之后我整个人生的底色就是煤矿的灰,死亡的灰。
那之后妈妈还奔波过一阵,为了要回那五万赔偿,但她是个势单力薄的女人,没有人会在意,那些人反倒来吓唬我们。后来妈妈终于死心了,也明白是鸡蛋碰石头,她怕我会出事,于是带着我离开了那里,去投奔在隔壁西市的舅舅。
舅舅从来没进过厂,一直在社会上折腾,后来开了个小饭馆,在当时算是有钱人。但他并不喜欢我,大概也不喜欢我妈这个妹妹,不然也不会很多年没有联系,更别提接济。不过那个时候他终究还是接纳了我们,因为家里地方也很小,舅妈更是不同意,我和妈妈就住在饭馆里面自带的小屋里,里面只有一张弹簧床。舅舅给我们买了个床垫,铺在地上,妈妈睡床垫,我睡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