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盒茶礼放到茶几面上。茶几旁侧是一对童子茶宠,头身俱黑,小腹滚圆,长年累月被茶水淋得通体泽润。孙浩手上功夫没停。他扬手放杯,视线扫过顾笙带来的茶:清明后的开化龙顶。这茶生在浙江地势高峻之处,云雾作伴,芽叶如朵,观赏与品尝双管齐下。顾笙有求于人,出手毫不吝啬。孙浩移开眼,捏紧白瓷杯斟出色泽醇厚的熟普。眼镜在鼻头滑下一截,他抬指轻扶回原处,瞬间腰也坐正了,似是摆好阵势,才扬高眉头去审视愈发气派的顾笙。
“顾老板,近来生意如何?好久没见你来吃茶了,还知道我这破庙的门朝哪边开吗?”
顾笙也不反驳,只是温声解释:做普洱的一年四季没个闲时,她不好上门打搅。孙浩专营普洱。庸碌半生被茶汤与奔波浇出一个弱胃,如今他喝茶喝到顶了,舌根只贪熟普那份厚实温润。同在茶叶市场打拼,顾笙与孙浩,除了起初那几年有交集,之后几乎一年碰不到一次。上一回实在避不开,窄道相逢,孙浩双手背到身后,如桩定在路沿。待顾笙走近先开口打招呼,他才轻点头回应。
孙浩端着长辈姿态,讲没几句话,又开始感叹现在茶叶市场都是年轻人在搞花样。他自嘲落伍,再也跟不上。
“现在时兴云南茶。老树螃蟹脚不好找,你能在云南挖到靓货,看来挣了不少。”
这话顾笙听得一怔。螃蟹脚价高,不算主流茶种,她自己进货不多。拢共送过几趟熟人,也不知是谁兜转到孙浩嘴里,竟让他尝出另一番酸味。顾笙拿起茶杯啖下熟普,依然是那个语气。
“我记得你胃不好,又容易上牙火。老茶树偏寒凉,能败热但也削胃,还是少喝些。”
孙浩夹起空杯,又瞄了眼那盒开化龙顶,目光滑过顾笙左腕那只锃亮的手表。龙顶茶性温消口炎。他忆起初见时的顾笙,从大都会香港来广州,穿衣打扮竟比自家老婆还寡淡,手腕缠着一圈素色发绳。如今这个晚辈终于混出头了,也摁得住心性,挑不出差错。孙浩摸了一把自己紧起的眉头,把心绪抹平,又斟下一道茶水。
“就是上次在苏老板那吃了潮州无米粿,包韭菜嘛,我牙肉疼他才煮了两杯螃蟹脚。”
顾笙了然,问道:“孙叔如今也要挂眼镜了?”
“这几年老得快,写单像鬼画符,阿清带我去配了一副。”
“清弟还没毕业?”
“还要读呐,本科毕业不够,考了研究生。”孙浩摇着头,嘴角却在笑:“读那么多书没半点用处,只花钱不挣钱。前几天他还问起你近况。我说你要是学到你笙姐五成本事,我就不操心咯。”
孙玉清是孙浩独子。孙浩外形在婚配市场不占优势,当时家底也穷,年过四十才娶妻,生下一个儿子后求遍名山大寺也再无所出。半文盲的孙浩是浅滩养蛟龙,得了个光宗耀祖的宝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