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秀慈家用的水桶,是请人箍的老式木桶。圆胖而笨重。两只桶装满水,差不多有一两百斤重。水井离厨房大约两百米,装满水挑回去,可不是什么轻松活儿。这个活儿,万秀慈和姑姑们是干不动的。何其贵干得动,但他作为家里最金贵的人,自然是不干的。汪如菊进门之前,大部分时候是何老七挑水。若何老七忙别的事情,水缸里的水不够用了,就李爱莲挑水。李爱莲也挑不动,但是没办法。除了她,没人肯挑水。而做饭是她的责任,缸里没水,就做不了饭,到了饭点儿,大家吃不上饭就会抱怨。为了喂饱很多张嘴,为了避免被那些嘴数落,缸里没水时,挑不动,李爱莲也会强撑着去挑。挑不动一桶,就挑半桶。半桶都吃力,那就小半桶。只要功夫深,铁杵磨成针,多跑几趟,水缸总会满的。
李爱莲被赶走后,做饭的任务,再次落到姑姑们的肩膀上。挑水这种活儿当然也是。汪如菊进门前,姑姑们颇多抱怨。汪如菊进门后,主动承担起挑水的任务,姑姑们自然是高兴的。万秀慈虽有些担心,但也只是交代汪如菊,走路小心些,不要摔着了。全家只有何老七,见汪如菊大着肚子去挑水,会让她放下担子,不要挑了。
若何老七回来得晚,见水缸满了,知道是汪如菊挑的,还会生气,骂姑姑们太不懂事,让一个有身子的人挑水。
每当这时候,汪如菊都会笑呵呵地说:“没事没事,我身体好着呢,再挑一缸都行!”
大话说多了会闪着舌头。汪如菊怀孕第五个月的某一天傍晚,她挑着两桶水从水井往厨房赶的时候,不知怎么的,脚底打滑,跌了桶、摔了跤。那一摔,非常狠,当场就血流不止,孩子没了。
是个男孩,就这么没了。
过了一年,汪如菊才再次怀孕,九个半月后,生下了我。
又过了一年多,汪如菊再再次怀孕,生下了我的妹妹何采莲。
我是一个被期待的孩子。
在我出生之前,汪如菊过了九个半月金贵的日子。因着前车之鉴,刚一怀孕,万秀慈就不许她做任何家务了,水桶更是摸都不让摸。因为曾经怀过一个男孩,何家上下就以为,汪如菊这次怀的依然是男孩。生下来之后,发现只是个“逼丫头”,万秀慈不是不失望的。
但我毕竟是何其贵的第一个孩子,是他机关算尽,千呼万唤,三十多岁时才拥有的第一个孩子,虽然是个女孩,他还是很高兴的。
那一年,何其贵刚考上行政干部,是镇政府的一名小小公务员。听说我快出生了,连夜赶回家,守了我和汪如菊整整七天,才又赶回单位上班。
在家的那七天,何其贵给我起了名字,还根据我的名字,留下了一副墨宝。
他给我起的名字叫“何田田”,取自一首汉乐府民歌。歌词是: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。鱼戏莲叶间。鱼戏莲叶东,鱼戏莲叶西,鱼戏莲叶南,鱼戏莲叶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