妗妗也不止一次直截了当的、试探性的和诱导性的问过我孩子是谁的,我从来都是低着头。我可以和地上的蚂蚁,树叶上的瓢虫、墙角的蜘蛛低声说话,却不喜欢和人说话。其实,我还是和妗妗说话最多的,但是每一句话通常不会超过五个字。“行”、“好”、“我知道”、“我来吧”……实际上,我刚到妗妗家时连这些话都说不上,多是用点头和摇头代替所需要的语言。
十九
妗妗的家毕竟不是我的家,我的家在另外一个村子,那个村子的坟地里埋着我的妈妈,那个村子里有白寡妇,有大于,也有我的奶奶。我回到村子的时候,村里的人都远远的指指点点的看我,仿佛我一下子长出个犀牛角或是变成了白骨精一类的妖怪。我只有面对,我必须学着像妈妈一样的面对,一样的沉默,一样的劳作,一样的照顾我怪物般的儿子,一样的接受奶奶的责骂,一样的接受爸爸的自责。
奶奶开始到处给我说媒,她想着尽快的把我嫁出去,我已经成为她眼中钉、肉中刺,让她饱受摧残和折磨。她宁愿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整日张着大嘴,不会哭也不会笑,靠喝米汤和廉价奶粉活命的怪物身上,也懒得多看我一眼。
大于长高了,可以高出我一头,他会在我家门前远远的看我。大于不肯靠近我,就象我不肯靠近大于,我们两个人只是远远的相互对视。我看得出他心里有我,他却看不出我心里有他。大于不上学了,他可以和村里的那些愣头小青年靠在墙上一起抽烟,为了几支廉价香烟的赌注他可以通宵达旦的打牌,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坐在桌子上吃菜,这就是村里的男孩子不上学后的种种好处。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大于就会走出这个村子,到某个城市的某个工地当小工,然后是攒钱,然后是盖房子、娶媳妇,然后是……
我只是一夜间从一个小姑娘出落成少妇,甚至是更短的时间。这一年里的变化真是很大。爸爸的背驼了,满头白发;妈妈坟前的西红柿秧子被风雨和日子吹得七零八落;奶奶除了打牌就是和本村的、外村的媒婆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,她是想着把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钱一下子赚回来;村子里又盖了几处新房,住在老房子里的老人越来越多;没有太大变化的只有整日整夜躺在床上的小怪物,我那个儿子除了脑袋越长越大,身体并没有太多的变化。
奶奶好几次拉着我去相亲,和我见面的多是些三十多岁的老男人,有的还是眼歪嘴斜的老男人。我已经成了只会走路的木头,其实见面只是个过场,主要是奶奶能得到多少彩礼钱。我每次去见面都会盯着爸爸看,爸爸却不看我,他低着头萎缩在房檐下抽烟,烟雾可以遮挡住他的整个脸。其实有时我也在想,与其把我嫁给那些丑陋的老男人,倒不如把我嫁给爸爸,只是那样一来奶奶就得不到卖我的彩礼钱,所以奶奶是万万不肯答应的。